一位知名經濟學家發表觀點，說美團的年報顯示，2021年虧損155億。他覺得很奇怪，于是問了個問題：美團虧錢了，商家不賺錢，騎手收入也很低，請問：究竟誰賺錢了？難道都被用戶賺走了？

于是，一堆網友端起小板凳看戲。有人嘲笑經濟學家不懂業務，也有好心人幫助解釋虧損是做賬行為或其他有意識的關聯行為造成的。言下之意，這個鍋是會計準則造成的。

其實，美團的年報對這個問題作了解釋，只不過需要“翻譯”一下。

首先，美團是虧損，而且不是今天虧損，是一直虧損。這是平臺類公司的普遍特點，亞馬遜也好，京東也罷，需要擴大用戶規模和用戶粘性，就需要大力投資，包括技術創新及研發能力方面的投入。你要是看公司的歷史報表，會發現公司2018年發生的虧損數字是1155億元，2021年虧了231億，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其次，美團不是每個業務都虧。翻開年報，你會發現餐飲外賣賺了62億，到店、酒店及旅游賺了141億。真正虧的，是新業務及其他，這一項就虧了384億。當然，還有其他的項目開支，比如股份支付、無形資產攤銷等費用，還有50億。所以，虧損231億是一個匯總數，不能簡單地拿來對商家或外賣小哥身上推。

不懂報表也不要緊，看到上面的數字，你就可以得出大致的結論：外賣是賺錢的。至于騎手小哥的收入來源，要結合公司的商業模式。一般來說，他們的收入是來自客戶消費時所支付的配送費，因此美團虧損或是盈利，理論上與外賣小哥的待遇并不直接相關。

讀者看到這里可能感到奇怪：經濟學家說公司虧了155億，怎么你說是虧了231億？哪個數字對？

其實兩個數字都對。經濟學家說的虧155億，是根據非國際財務報告準則計量的結果，也就收入扣減去開支之后的數字。我說的虧231億，是年報里面披露的經營虧損，是根據國際會計準則做賬得出來的結果。嚴格意義上說，這個231億是經過會計準則“加工”之后的出來的數字，并不是實實在在燒掉的錢。

當然，這個經營虧損之外，還有財務方面的收支，比如美團有些錢存在銀行里，會收到利息收入；公司還發了票據、借了貸款，又需要支付利息；還有會計做賬上的原因，比如控制了一家子公司，這個子公司要按照會計準則規定的“權益法”做賬，需要對子公司的盈虧做投資收益的調整、還要申報和繳納所得稅等等。

因為要看明白美團2021年度到底虧在哪里，要看懂公司的業務；要理解報表上的數字，還要懂得適用的會計準則。美團2018年上市的時候是向全球發售股份的，需要按照國際會計準則編制報表，國際準則是非常專業的東西，需要專業的解讀。站在吃瓜群眾的立場，本文用了反映公司業務的231億這個數字。

這時候就可以回答經濟學家的問題了。美團2021年度虧了155億不奇怪，是因為公司開展了新業務導致了虧損。美團虧錢，并不代表商家賺錢，因為美團不是和商家做生意的，是消費者從商家那里買東西，美團提供對接服務，商家即使賺錢，也是賺了消費者的錢。你更不能因為美團虧錢，就得出商業賺錢的結論，反之亦然。

經濟學家還是有同情心的，他的樸素觀點，是美團虧的錢是不是發給了騎手。顯然，就外賣這個模式來說，騎手的收入大部分并非來自美團，所以美團虧錢的原因也不能歸結為騎手。

究竟誰賺錢了？用戶賺走顯然是在開玩笑，因為理論上就是用戶在付費，你可以說用戶花了比較少的錢獲得了心儀的商品或服務，但不能說用戶賺了錢，說白了，用戶賺到了便利、時間和體驗。

所以，經濟學家的問題可以換一個角度問：美團虧錢的原因究竟什么，虧到哪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公司的年報里。但要很好地回答這個問題，卻需要講額外的兩個知識點。

第一，讀年報不僅要看總體，還要看結構。不錯，美團是在虧錢。但美團有三大塊業務，分別是餐飲外賣服務、到店餐飲及旅游服務和新業務，真正虧損的是新業務，餐飲外賣是美團發家的生意，已經實現了可觀的盈利。

所以，看明白美團的虧損，關鍵是看懂它的新業務。你以為美團就是外賣，你打交道的就是外賣小哥，你買的就是餐飲，這都是片面的。人家最初確實是滿足人們日常“吃”的需求，但現在已經擴展到多種服務了，比如通過將餐飲外賣的用戶轉化到了其他的服務品類，包括酒店預訂，后來通過并購摩拜、“聚合模式”切入了共享單車及網約車服務；接下來，又推出了美團閃購、美團優選、美團買菜等多種服務，你可以買鮮花、藥品、蔬菜、生鮮食品甚至肉制品。

美團單車，你要花錢投入吧？用戶要在你的平臺上買東西，餐飲質量、商家質量重要吧？要不要吸引優質商家加入？要不要提升商家開發、產品甄選等核心能力，要不要去促銷來吸引新用戶？

公司還搞了社區電商模式，通過對接農戶，滲透到更下層包括偏遠的農村地區，你要不要建一些基礎設施，包括倉儲及履約能力的提升，物流網絡體系的配置，尤其是要滿足用戶快速提貨的需求，倉庫的覆蓋面就要非常大，甚至還需要幫助農商不斷提升種植技術，在農村地區開展關于電商技能及營運方面的職業培訓，建立供應鏈及物流體系等等。

因此，美團的虧損可以理解為把錢都燒在了平臺上，包括對倉儲、物流、基礎設施、幫助商家進行數字化轉型等投入上。

第二個問題，美團動不動虧錢，一虧就幾百億，錢從哪里來？

平臺公司需要大量燒錢，這些錢可能用來補貼用戶、商戶，進行廣告促銷，建立智能調度系統提升騎手、定單的優化配置以提升效率，甚至使用基于人工智能的自動駕駛技術開發無人駕駛配送單，錢的來源、成本都是問題。

報表對錢的來源提供了清晰的答案。早期的時候，主要是燒投資人的錢，比如上市之前的2017年，發行可轉換可贖回優先股就拿到了258億元，2018年上市又拿到了285億元。后來上市了，財務透明了，想象空間大了，聲譽有了，可以綜合應用融資工具，比如找銀行借錢，通過公開市場發行票據或增發股票等，其中2020年借款和發行應付票據拿了242億元，2021年配售股份及發行可轉換債權等再次拿到了786億元。

給美團提供資金的銀行也好，投資者也罷，都是專業的機構，相信他們都不是傻子。在為美團提供資金之前，一定考慮到了資金回收及投資回報方面的風險，之所以在公司發生巨額虧損的情況下還愿意提供資金，可能是認同了公司的戰略，看懂了公司的業務，相信明天會更好。

美團的實際控制人、管理層也都是人精。他們要讓人家掏錢，也需要說故事，還要把故事說圓了，讓銀行、投資者相信公司的未來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要立足長遠，不要為了短期的利益而忽略了長遠的價值。

美團公司是上市公司，面臨的是廣大的投資者，就需要公開、透明地披露自己的財務報告，向市場傳遞公司的戰略、運營、財務、風險、績效等各種信息，所以像我這樣的吃瓜群眾，也能看到公司的財務信息。

財務報告披露了，也不代表大家都能懂。術業有專攻，經濟學家也不是全才，所以才會對公司的虧損有各種各樣的疑惑。這就有必要對報表上的數字進行解讀，這也是專業的分析師、財經媒體愿意或希望干的事。

看懂了，也只是財務報告中冰冷的數字而已，你要把這些數字變成一個個故事，用來進行決策，又是另外一門學問了。所以，看懂數字不重要，用這些數字來幫助你決策更重要。

決策是非常復雜的一件事。有一首歌叫“死了都要愛”，還有一首歌叫“過把癮”，建議大家聽聽。聽完之后，你可以為公司唱首“虧了也要干”，甚至可以把那些為虧損公司提供資金的投資者看作是“這就是愛”。

（本文為澎湃商學院獨家專欄“會計江湖”系列之二十四，作者袁敏為上海國家會計學院教授，會計學博士，研究方向：內部控制、資信評級等，出版有《資信評級的功能檢驗與質量控制研究》、《企業內部控制規范與案例》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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